回想起國、高中的時日,一天八節課的那些時光,總覺得教育怎麼會這麼殘酷,讓一個年輕的生命在無盡的書本中耗轉。
還記得高三為了準備大考而焦頭爛額,對我來說,午睡是難得可以閉上眼睛,讓腦袋稍微停下來的短暫片刻。
三十分鐘的午覺時間很多嗎?經驗上,光是要靜下心來就需要一段時間,而正當要慢慢入睡時,上課鐘往往就不經意的敲起來。
我總是疲憊且滿臉倦怠,因此緩步走進廁所,掬一手的冷水往臉上潑,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不過,在午覺剛醒來的第五節課,我們嘴嘟的嘟,臉臭的臭,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有時老師仍會有忍不住的時候,還記得有一次班導暴怒,她大發雷霆的讓全班罰站。
「現在是怎樣?我問問題,都沒有人要回答?」
「你們有情緒,我也有情緒耶!全班給我站起來。不想上課,就都給我站著。」
當下,我可以理解老師的憤怒。她常說自己是唱獨角戲,總是熱臉貼冷屁股。
我也知道老師其實明白我們的辛苦。那種早上被大考、小考荼毒完,中午只有一小時要吃飯加午睡的可憐,所以她不常發飆,但在那當下,我不免也覺得內心有些委屈,覺得那根本不是人過的生活啊!
我們都像考試機器般長大
上完一整天的國、英、數、歷、地、公、理、化、生、地科……隨之而來的是晚自習或補習班。
晚上九點、十點離開學校或補習班後,拖著極為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我已沒有任何精力,再跟父母多說什麼。
但對於隔天的考試,仍不放心,因此勉強再讀一下,最後焦慮的入睡,因為明天又有不斷的大考、小考。
紊亂的心,很難有平靜的片刻。
多數的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不是嗎?
不知道身為過來人的你,是如何定義這段教育的歷程。但對我而言,那段時間確實水深火熱,甚至在高三充斥著小考、段考、模擬考、學測與指考的時間中,我覺得我完全的失去了存在的感覺與意義。
我所感受到我存在的意義與價值,是用我那顆頭腦不斷記取資訊,然後把它輸出到一張又一張的考卷上。
說是考試機器,也完全不為過。
我們很少在備審資料或升學考試中,需要與外在世界分享「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或「我要往哪裡去?」這類需要思辨、覺察的過程,因為我們的社會看重的是結果,是你參加了哪一些營隊、你的英文檢定多少分、你的在校成績如何,以及你的學習計畫是什麼。
到後來,更變成栩栩如生的「軍備競賽」。
學生彼此明爭暗鬥,參加活動為的是最後拿到的證書,學英文是為了考多益,而非使用,又服務學習單純是為了時數要求。
不斷的讓學生應付我們的體制,是我們的教育最醜陋的一面。
青少年自殺人數逐年攀升
令人痛心的現況是,根據統計,從民國99年至109年,在15歲以上的所有年齡層自殺趨緩下降的背景下,只有15至24歲的自殺率仍在攀升;而30歲以下,服用抗憂鬱劑的人數,從民國105到108年,也以每年一萬人的增幅,持續增加中。
在這些冰冷的數字下,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
這些生命歷經了折磨與挫折,最終選擇服用藥物或離開人世;之前有人呼籲不要以「輕生」來稱呼這些人的抉擇,因為他們或許沒有「輕忽生命」;反而他們在真實世界中,面對了我們難以想像的重擔,幾經折磨後不得不一躍而下。
至於2020年底,臺大發生的接連自殺事件,更讓社會看見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問題。《報導者》做了一系列專題,談論頂大生因為肩負太多的期待,導致他們連喘息的空間也找不到;當然不只頂大的學生,如果我們不清楚自己的價值,沒有辦法調適生活的困境,沒有能力去處理人際關係的衝突,其實我們都一樣脆弱,一樣痛苦。
有負責的空間,才有獨立自主的機會。
我記得有位老師曾經對我說:「你們知道嗎?還在讀書的你們很幸福。有很多人在背後為你們負責、撐腰,你們才可以安心學習。」
這句話沒有問題。
確實我們身為學生,有父母提供我們零用錢與學習機會、有教育體制與很多教職員替我們安排課表、師資及好的學習環境,當然還有好多的老師陪伴我們學習、成長。
沒有這些支持,我們不可能安穩坐在教室,好好上課,甚至對於有些來自辛苦家庭的孩子,這些更不是必然與應該的,因此我們要學習感恩、珍惜。
「完美」照料 剝奪孩子獨立空間
但是,教育體制是否在某種程度上,過於溺愛與呵護我們呢?
面對瞬息萬變的世界,我們卻長時間坐在水泥建築裡,好像許多事情都亙古不變,也滋養了我們產生「絕對」的思維,例如習慣用學歷、成績去定義自己或他人,以及認為好學生就該沉潛學習,努力鑽研學術;壞學生才會去夜店、酒吧等。
許多大學生共同面臨的問題,就是「時間規劃」。面對不再塞滿的課表,如何規劃自己的時間成為我們該學習的課題。這對有些人而言是種困擾,而非解脫。
因為過往我們很少有機會為自己做選擇。我們一路被安排長大,想當然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而常常在選擇的背後就是負責。
有時,我們會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懊悔,或不知所措;而如果我們回到前面提到的「絕對」思維,我們很可能會把選擇後的失敗或過錯,解釋成自己的無用,因而陷入憂鬱的循環,無法自拔。
但如果我們今天有足夠的選擇經驗,我們可能會知道選擇都是一時的,而且並不代表自我的價值。
只要我們去調整與挽救,事情會有好轉的機會,我們也將因此獲得成長,成為更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的人。
如此兩極的發展,就因為我們有沒有選擇與負責的經驗,而產生差別。
如果今天教育體制期待我們事事都照著安排走,乖乖的選普通高中、選自然組、選醫學系……就在我們不用選擇的過程中,我們也就不需要思考自己的喜好,不需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更不需要獨立,所以體制最終是不是在豢養一個又一個只會升學的「巨嬰」呢?
回望老師當初說的那句話,我仍舊清楚老師要我們感恩的美意,但也是因為這些「完美的」照料與打點,剝奪了我們獨立自主的空間,甚至是剝奪我們身而為人最基本的存在價值──我思故我在。
在體制內,我不需要有太多的思考,聽話就好。
——摘編自《憂鬱世代:頂大生如何走出升學牢籠、社群競逐及自我價值困惑的憂鬱症》,(寶瓶文化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