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愛演戲,年輕時演老太太維妙維肖,老了卻反而像小女孩。
膩在你身邊,晨曦走過黃昏,柔絲變為白髮,走過六十載,最愛的角色就是你的妻,一生不下台,一輩子牽手,守住家厝:熱一桌飯菜、點遲歸的燈、接起脫下的大衣,為你穿上擁抱⋯⋯親愛的,我說,親愛的,年輕時說盡了我愛你,現在,是說不完的謝謝你:謝謝你給我一個家,謝謝有你做我的天。
老花眼鏡不知忘到哪兒了,只叨叨問你,高血壓的藥吃了沒?你含著笑擺擺手:「吃了吃了,妳給我倒的水呢!」你連忙起身,定定走向忙亂找東西的我,「在這兒呢!」我手一揮,才摸到自己又掛在頭上的老花眼鏡,瞧這年紀,記性差了,什麼都忘了、什麼都丟了,唯一不能丟的,就是你,要作老伴,是倚靠。
院子裡,孩子的笑聲彷彿琅琅,三個娃兒從小黏你,你說是當了爸爸後,才知道那是男人最溫柔的名字。我是當了媽媽後,才明白一生斷不掉的牽掛。老大像你,好脾氣最負責;老二像我,小小地調皮,心腸軟;老么的眼睛像你、鼻子像我,愛畫畫也愛唱詩,我們說她是神再送給我們的小天使!笑笑鬧鬧多少寒暑,孩子大了,成家、工作、外出,久久才回來那麼一下子,空盪盪的屋只有回憶的影還亮晃著。這幾年,你總說,屋子太大了。嘿,想我嫁進來的時候,你還歉歉的說「這屋太小,委屈妳了。」親愛的,老伴啊,屋子沒有大沒有窄,咱倆寂寞不能放大,回憶才能膨脹。
你看著照片,我望著你,你沒變,除了佝僂、皺紋、斑點,都沒變啊沒變,我一輩子就只遇見這麼一個完全的人──我求大智大勇,你有;我求捨己愛人的,你是 ──唯有你是。說一聲「我願意」就是一生了,年輕時以為愛是轟轟烈烈、你情我願,歲月才開始磨細水長流的渠,要我們心甘情願。
吃苦、委屈、心酸、難受,從少婦到老妻才能明白,你戴上的不是wedding ring,而是suffering。偷偷告訴你,其實我從年輕時就知道這道理,手指也不彎、眉頭也不皺,就只是簌簌掉著淚,親愛的,我說啊,女人還真是故意裝笨,就為了牽一輩子的手,你說,這是真笨不笨?
瞧,能牽手一輩子的,真是伴,一人一半鬥嘴生氣慢,這幾年來也吵不了架,沒事的時候,你還是坐在那兒讀書,我拖拖地、擦擦桌子,說這灰塵擦得去,黑斑倒是抹不掉!你哄著我少時嬌、老時俏,我說你是沒變的英挺,兩個人打打謊,一天也就過去。還是夜夜討個晚安吻,吻在額前的皺紋上,皺紋深才藏得了愛,不過,你假牙拿下了沒啊?
家,總是簡簡單單的,一櫃子的書、滿屋子記憶,你說屋裡還帶著香,是我的味道,你出外時總不能睡,許是因為聞不見我。你這大傻子,香,是你帶回的玫瑰,年輕帶到老,就成了愛的味道,吸著吸著,甲子都黃昏了。斜陽照進來的時候,影子特別長,只等到你帶著玫瑰走進來的時候,影子才胖些──兩個人的影子疊在一 起嘛!我要傍著你,在你耳朵邊說:「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你耳朵清不清楚啊?要不要再說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