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 莊稼還沒收割完
兒子躺在我懷裡 睡得那麼甜
今晚的露天電影 沒時間去看
妻子提醒我 修修縫紉機的踏板
明天我要去 鄰居家再借點錢
孩子哭了一整天啊 鬧著要吃餅乾
藍色的滌卡上衣 痛往心裡鑽
蹲在池塘邊上 狠狠 給了自己兩拳
這是我父親
日記裡的文字
這是他的青春 留下
留下來的散文詩
多年以後
我看著淚流不止
我的父親已經老得 像一個影子
一九九四年
莊稼早已收割完
我的老母親去年 離開了人間
兒子穿著白襯衫 跑進了校園
可他最近有些心事 瘦了一大圈
想一想未來
我老成了一堆舊紙錢
那時的兒子已是 真正的男子漢
有個可愛的姑娘 和他成了家
但願他們能 不要活得如此艱難
這是我父親日記裡的文字
這是他的生命 留下
留下來的散文詩
多年以後
我看著淚流不止
我的父親已經老得 像一個影子
這是我父親
日記裡的文字
這是他的生命 留下
留下來的散文詩
多年以後
我看著淚流不止
我的父親在風中 像一張舊報紙
這是那一輩人留下的足跡
幾場風雨後就要 抹去了痕跡
這片土地曾讓我淚流不止
它埋葬了多少人 心酸的往事……
(原唱:許飛 作詞:董玉方 作曲:許飛)
昨晚戴著耳機不經意間聽到這首歌,不由自主的涕泗滂沱熱淚橫流。太太吃驚發覺走到我身邊來時我都沒有感覺。
太太後來說,不行就還是把咱爸媽接來吧?
那也是不可能的,且不說他們年老體衰總是需要看大夫,中國還是相對於加拿大更便利,以及語言出行等問題,就單單是沒有朋友沒有社交來說……生活在中國或許好一些。更關鍵的是,多少次勸了他們卻壓根不願意來。
前幾日我和太太去一個北面離華人區較遠的Walmart購物,一會兒等我轉過來時,看到一個華人紅衣老婦人正對她滔滔不絕,待我到跟前之後,那老人家更是興奮,一個勁兒說著各種心靈雞湯,如何振奮自己精神之類的她,竟然走起正步唱起大陸紅歌來了……我和太太回到車上時感慨:這個老阿姨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人陪她聊天了。
但是,移民10年了,父母也來探親4次了,陪著他們去了各地遊歷,孩子們也都長大離開家了,原以為早已把一切都安排停當了,心態平靜也完全適應了這裡平淡如水的生活。但是,還是猝不及防間被一個後生小子的歌意外的潰堤破防了……
時光倒流,
媽媽的那臺有金色蝴蝶的縫紉機、
爸爸的藍色滌卡上衣、
某某廠的露天電影院……
餅乾。
那個哭了一天要吃餅乾的孩子就是我嗎?
那時可以找鄰居借錢,
那時的生活
——如此艱難。
我們的父輩他們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啊!
他們曾經擁有你我一樣的青春熱血,他們生就面對這個「偉大光榮正確」的黨國,他們年輕的心靈所相信的宏大敘事,「支援邊疆激情歲月」,他們吃了多少苦啊!他們生活得艱難,在貧賤的物質供給下,卑躬屈膝看人眼色,在狼一般的「你騙我我騙你」的政治鬥爭中,內心永遠保持著提防,他們越來越世故越來越心冷越來越口是心非……
但是唯有疼愛自己的兒女,和中國人傳統的善良溫良,是黨怎麼絞盡腦汁都難以澈底改造成功的人性本能。
在海外的華人乍一看似乎都差不多樣貌,但是,那些皺眉咬牙唱著「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的羅大佑們、那些淺吟低唱「紅茶館深情我款款」的香港人,那些在自由陽光空氣中長大的他們,在正常人的社會制度中生活的他們,怎麼可能真能理解那些海外遇見的憂心忡忡、滿腹狐疑的打量著周遭的大陸華人無時不戒備的內心呢?
拜託多寬容他們一些吧——他們都是監獄裡剛假釋出來的囚徒,依然到處幻聽到刑具的叮噹作響。
我把這首歌發給了遠在中共國的父母親。
沉默了好幾天,父親發來信息:
「收到。
好歌。
盡遭罪了,
哪有什麼散文詩啊,
這邊眼看著又快了。
只要沒到要飯的地步,
千萬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