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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詠嘆調】我的一生因空襲而改變

——陳月燕女士(1927年次,綽號燕子,仁愛村人,已歿)

陳月燕女士。(沙山懷若提供)
陳月燕女士。(沙山懷若提供)

文/耆老口述、沙山懷若 記錄
——陳月燕女士(1927年次,綽號燕子,仁愛村人,已歿)  

那時候支那的軍機就從西南邊上來,沿著海岸一直掃射。頭一天,在二保那裡,茶古(綽號,洪文串)的二叔、二嬸還有一個孩子,死了3個人;第二天,在北邊的豬高仔(諧音)不知道死了幾個。

再來就在庄頭亂掃射,我跟我阿嬤棉被蓋在桌上,人躲在桌下,阿嬤一直念著我弟弟:「心肝孫仔,你有咧覕否?」

我13歲時就當青年團,青年團是每個人都要參加的,如果還未結婚,連到30歲都要參加青年團。那時我們這裡有五保,滿13歲都要參加青年團,我是四保。有一次還去北斗操練,那次是很多青年團都去北斗操練,結果我們獲得一等,拿著「一先旗」回來,就先去每個保正家舞旗,並且大喊三聲「萬歲」。

後來我又當上鳳尾團(諧音),鳳尾團就需要揀選人來當。當鳳尾團時,每當派出所的水螺響十聲,我們就要跑到派出所點名,然後接受操練。男生就將踏喀(日本音,就是用一塊板子兩個人抬,也就是擔架)扛去街上巡邏,如果遇到沒有躲警報的,就將他扳倒,用踏喀將他扛來戲院裡急救(戲院在街上,現在阿福花生店的隔壁)。我們女生看了就一直笑,那人就說:「好了!好了!」然後那些男人就說:「誰叫你炸彈要掉下來了,還在街上走。」

我弟弟小我一歲,是沙山公學校畢業的,讀書都是第一名,他跟金品仔(洪金品)是同年,當時去二林讀書要考試,主考官問金品仔:「沙山的校長是誰?」結果金品仔不會答,就被日本人推倒。輪到我弟弟,主考官就問:「日本的天皇哪一天來臺灣?」(應該是1923年,當年是裕仁太子來視察臺灣,還未成為日本天皇),我弟弟就答對了。

然後就開始學騎鐵馬,後來就買了一臺小一點的鐵馬,給他騎去二林讀書。他長得高高的,在二林讀書後,17歲,本來要揀選出來做海軍士兵,可是他說海軍要游泳,他沒辦法,只好去岡山做海軍的員工,一邊讀書一邊製造飛機。

芳苑海邊遺留的日治時期碉堡,充分顯示二戰當時的緊張氣氛。(沙山懷若提供)芳苑海邊遺留的日治時期碉堡,充分顯示二戰當時的緊張氣氛。(沙山懷若提供)

有一天空襲丟炸彈時,人家都跑去防空洞躲起來,只有他沒有躲,後來水管被炸破,水進來了,他就被淹死了,他不是被炸死的,而是被水淹死的。

我弟弟過世後,我父親去了岡山一趟,住了一晚,那時候空襲很危急,我爸爸還捧著骨灰去躲防空洞,隔天在日本司公的陪伴下,沿路做法事回來。快到二林的時候,公所叫我跟我妹妹去二林會合,日本司公到二林學校再做一陣法事後,就要回沙山來了,那時候就換我捧骨灰。

到了現今公所前下車,當時的庄長是日本人,跟在我後面,一同走進沙山公學校,學生站兩旁,我捧著骨灰通過時,大家的頭都低低的。後來我們到了家裡,我將骨灰罈放在桌上,全家人都在哭,庄長跟在我後面說:「毋通哭,毋通哭,恁的囝、恁的孫是誠才情的,若我做一個庄長,死嘛無通像伊按呢!」

我們就將骨灰埋在公墓,後來撿起來放在菜堂。我這弟弟,全家人一想到就會哭。他都會給我夢到,而父母公嬤他都不敢給他們夢到。我聽人說,就在簿子上寫他的名字,晚上睡覺時,將名字的簿子蓋在心肝上,睡著時都會被我夢到,等到天亮時,阿嬤就來問我:「你昨暗有擱夢著恁小弟否?」如果有夢到,我就跟她說有。說到我這小弟是「足毋值咧!讀冊攏讀第一名,17歲就無命,你看麥,通世界那有阮遮歹命否!」

我們那時候很受苦,4個女生,只有這個男生,排行第二,17歲就死掉。我弟弟死掉後,我阿公非常「凊心」(凊,ㄐㄧㄥˋ,意:寒),就將廳堂紙糊的觀音媽聯撕下來,扯爛,又將桌上的東西通通掃掉,憤憤的說:「汝這祖,毋共汝拜呀!干干這個孫攏保袂牢」。後來我爺爺連公媽都不拜了,怪罪的說:「做公媽的連這个孫攏無法度保牢,年節時嘛會當免拜祖先!」叫我們煮一煮自己吃就好了。

我阿公西港人,我阿嬤海墘厝人,我阿嬤是過來給我阿公這邊當新婦仔的,我阿公婚後搬來芳苑定居,職業殺豬,他跟我阿嬤感情不好,平常都不太講話。

因為我弟弟過世,我阿公就要給我招贅,招贅的那個人住一保,小時候就喪母,他跟他的弟弟倆都在當長工,他是在二保黑仔那裡做。

我父親陳佐(諧音)讀日本書畢業後,就在漁會喊魚,不管家裡的事,我的婚事完全由我阿公主張,而且放狠話說:「假如這个你若無愛,我擱插(手)就死」。

我讀日本書,會日本字,參加青年團、鳳尾團(諧音),我白天去學校參加青年團,晚上又去學校讀日本書,讀書都是第一名,我什麼都會。招贅的那天有宴客,是叫我伯母來煮的,不過那天我的內心非常艱苦。

我很早就開竅,現在每樣事情都記得。我的婚姻是被我阿公硬壓下去的,也不想想我每樣都會,卻給我招贅一個什麼都不會的長工,「人是咧嫁翁,我咧娶翁」,那一天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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